27 May 2008
平日的我是一個喜歡想東想西的人,面對大自然遺下的震憾,更想南想北,透透徹徹地想,七百二十度地想
好幾回經歷餘震,但我完全沒有意識,沒有感覺,事後同事問我:剛才感受到嗎?昨天晚上感受到嗎?沒有,的確沒有…
他說有一回餘震時正在方便,打趣道,不希望餘震時光著身子,死在馬桶上
幾天以來,我們以這件事苦中作樂
跟災民聊聊,一個女生說看到救援人員在學校救人,起重機搬開一塊巨型石屎,她看到一套衣服和一堆不成形的血肉
我將這件事告訴他們,大家只能以打曱甴來緩和氣氛
路上,經常看到比雙層巴士或貨櫃車大很多很多倍的石頭,抬頭看看山上,有一個角落不見了,不難想像,那個角落就擱在路邊,放在我們眼前,我們渺小得很,一不留神或欠點運氣,可能成為下一隻曱甴…
編輯硬要我找一個家裡死了好幾個人的個案做訪問,字裡行間,我意會是找一個家裡死得越多人越好的個案
但我不太認同這種做法,不認同預先篩選這一類受訪者,我想像實際工作的情況,可能是問那些災民,你家裡原來有幾人?傷了幾人?死了幾人?結果沒死了一半或三分之二,就以一句「你別太傷心」或「你要堅強一點」打發他離開,就好像有隻惡魔在旁說:死得不夠多,不好…
也許,我不夠理性,但那種態度多麼沒有人性﹗
我違抗命令,沒有多按他的意思做
有一回我跟一位災民聊起來,他緊緊握著我的手,雖然一半夾雜四川方言,不是完全聽懂他的話,但他說每天都來回北川縣城,看他的姐姐被挖出來沒有,不過救援工作太慢,太多人待救,太少人去救,他快急死了
我問他:你家裡其他人好嗎?
他:大多跑出來
我:那死了幾多個?
我看著他的眼神,所有情緒都藏不了,他先嘆一口氣,猶豫一會再說:她是我的親人,我的親姐姐,死一個也足夠我的心裂開
作為一個人,我對我所問的問題感到無知和慚愧,眼淚差不多要掉下來
編輯問這個男人說甚麼
我:他說姐姐在北川,他說救援工作太慢所以還未救…
話還未說完,編輯:關於救援的不做,他的家裡死了幾多人?
我:一個,他的姐姐
那刻的我心情很複雜,也沒有甚麼時間再說下去,編輯著我離開,不要浪費時間,一切就是我之前所想像的…
我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,也對編輯的草率感到不滿,晚上開會,我再將這個個案拿出來討論,我認為,不是死了幾多個人的問題,而是這個受訪者的遭遇,每天去看姐姐的情況,單從這點,完全配合我們的拍攝安排,也值得花多十分鐘了解多一點
我說:他有一句說話我感到很深刻,就是他說死一個也足夠我的心裂開
當時重覆這番說話,我也很激動,我的心也快裂開,我認為那種無助和絕望,在一個人物專題報道中,不是用死傷數目去量度,而是用感情的深厚去衡量,也為我要面對一個沒有人性的編輯感到氣憤
我對這個男人的遭遇感到很痛心,同時,也為失去這個受訪者很痛心…
現在,只能獻上一句祝福
昨天,幫她到一個商場分享一些災區採訪感受,事後,在旺角逛了一會兒,複雜感覺又湧上心頭…
早幾天仍身處棉陽九洲體育館,帶著屍臭味的人走來走去,眼神是傷心、疲累和絕望,衣衫襤褸,行屍走肉,也有瑟縮地上好像沒有靈魂一樣…
但是,昨天看到的是一片繁華景象,一眾的臉孔都刻著無知、不知足和不知民間疾苦,但大家原來都是快樂無憂的生命,也是十分脆弱,為甚麼上天那麼不公平,四川那數以萬計的死傷者,他們為甚麼被選中了?
原來,不用看到災區的情況,我也會胡思亂想
不過,我慶幸我有一眾好友,謝謝你們的關心
另外,我感到自豪的是,我有一顆愛生命的心,我沒有因為災民的故事聽多了而麻木
是次採訪百感交雜,現正埋手寫些紀實文章,不日發表